因數據安全問題,Tik TokCEO周受資在美國國會大廈遭到了美國一眾議員的連環質問,中間他多次被打斷:
  「我可以回應嗎?主席」「不行,我們要繼續聽證會。」
  5個多小時的聽證會,只給周受資開場6分鐘的完整發言。其他時候,不到20秒就被打斷。
  這家公司在過去的兩年,遭遇三次「圍剿」。從最開始的行政令,到後來參與國會聽證會;從和美國其他科技公司一起被傳喚,到被單獨針對,情勢越來越嚴重,Tik Tok派出的高管級別也越來越高。
  指責、蠻橫、百般刁難、咄咄逼人,美國政客劍拔弩張;儒雅、得體、邏輯清晰、不卑不亢,周受資扛住了壓力。這是第一家來自中國科技公司的CEO面對美國國會的質詢,也是第二家被美國政府動力行政力量打擊的中國公司。
  聽證會的「陷阱」
  關於本次聽證會,先來聊聊兩個問題:Tik Tok為什麽要參加聽證會?美國聽證會是怎麽回事?
  過去兩年,Tik Tok的隱私安全問題飽受爭議。2020年,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威脅要麽禁止Tik Tok在美運營,要麽字節跳動剝離Tik Tok美國業務並出售給美國本土企業。
  雖然拜登就任後,撤銷了特朗普對Tik Tok的禁令,暫時緩解了Tik Tok在美國的生存危機。
  但從2023年2月起,美國要求聯邦政府卸載Tik Tok,甚至推進《數據法》以此來授權總統禁用Tik Tok。
  為什麽美國要百般刁難Tik Tok?
  要知道,全球日活用戶數超過10億的APP只有5個,其中4個來自於美國,而Tik Tok是唯一一個中國公司開創的APP。50%的美國人,30%的歐洲人,30%的東南亞人都在使用Tik Tok,全世界每天都有10億以上的人在刷Tik Tok。
  出身基因、巨大影響力、內容平臺引發的安全問題,將這家公司推向了風口浪尖。
  這場聽證會,無疑是個「鴻門宴」。
  2020年,蘋果、亞馬遜、谷歌、臉書這四大科技巨頭的CEO就曾因為反壟斷問題被叫去聽證會,而等待這「四大天王」的,是十幾位虎視眈眈的議員和一連串直擊靈魂的拷問。
  為了保證聽證效果,司法委員會進行精心的準備,準備的文件達到130萬份,組織的采訪也達到了數百個小時。
  聽證會看似是「拷問」,實則更像是一場「政治秀」。對這些美國巨頭來說,即便最終自己會遭遇懲罰,也不過是象征性的罰款,完全不會傷筋動骨。基於這種判斷,他們的答辯策略就是表現出對政客們的順服、同時強調自己對就業和經濟增長所起到的貢獻,而對實質性的問題,則盡可能顧左右而言他。正是在這種策略的指導之下,本該在聽證會上出現的唇槍舌劍被替換成了談感恩、表忠心和「打太極」。
  2018年,將Tik Tok視為宿敵的Facebook因為數據泄露事件接受美國國會質詢。最後的結果,也只是進行了50億美元的罰款。
  (圖源網絡,Tik Tok美國聽證會現場)
  可Tik Tok當下面臨的處境卻更為復雜,一邊需要在美國努力打造自己的本土化形象,另一邊自身基因,Tik Tok不能出售。
  Tik Tok的核心技術如推薦算法早已被納入中國商務部2020年發布的《中國禁止出口限製出口技術目錄》,此舉被視為旨在避免未來出售Tik Tok。
  這家公司進退兩難。
  這並非Tik Tok首次舌戰國會山,上一次是在2022年9月14日,坐在聽證會上發起提問的依舊是委員會主席凱西·羅傑斯(Cathy Rogers),「隱私」、「數據安全」、「保護未成年人」成了質問要點。
  這一次,她把同樣的問題拋給了周受資。
  「會上說了很多,說實話,我自己也還在消化中。這次聽證會長達5個多小時,充滿挑戰,和預想的一樣,沒有給我們留下多少澄清事實的空間。」周受資在會後感嘆。
  三問隱私安全
  聽證會上,最多被提到的是隱私安全問題,其中一位議員的問題引起眾人的關註:
  問:Tik Tok是否可以訪問家庭WiFi網絡?
  答:它將不得不訪問網絡才能連接到互聯網。
  這與2020年那場圍繞反壟斷主題展開的聽證會有「異曲同工之處」,一位議員一臉嚴肅地問臉書CEO紮克伯格為什麽封了特朗普之子的賬號,搞得紮克伯格一臉迷惑,不知所措,很久之後才說出一句:「那是推特幹的……」
  一場本因嚴肅、專業的聽證會卻透露出了太多的不專業,凸顯出明顯的兩黨紛爭。
  而這場聽證會,充斥著議員們對Tik Tok的譴責與打壓。
  (圖源網絡)
  一問:如何保證用戶數據安全?
  早前,一位議員曾提出這樣的觀點:中國應該出口廉價T恤衫,而不是讓Tik Tok成為「美國最大的媒體公司」。
  如今美國已經有三分之二公民在使用 Tik Tok,超過 1.5 億美國用戶每天會花費超過 90 分鐘在 Tik Tok 上,急速增長的用戶數量也讓美國政界越來越多人擔心Tik Tok是否會通過獲取到的用戶數據對推廣特定內容——就像Google、Facebook曾經做過並被曝光的事一樣。
  首先是,Tik Tok的用戶隱私問題。
  許多議員懷疑Tik Tok一直在將這些隱私數據賣給一些代理公司牟利,還有一名議員提到只有立法才能確保用戶數據的安全。
  周受資堅決否認了公司通過售賣用戶隱私數據盈利的說法。他反復強調公司如今已經沒有獲取本地用戶的精確地理位置:「我們並沒有比行業內的其他公司收集更多的用戶數據」。但許多議員依然以「Tik Tok過去曾經這麽做過」步步緊逼。
  為了盡可能在美國合規化運營,打消美國政府的疑慮,Tik Tok在美國幾乎做到了數據全透明。
  本次聽證會之前,Tik Tok已在名為「Texas」的數據安全計劃上投入超過15億美元,目前該項目擁有近1500名全職員工,並與甲骨文公司簽訂合同,由後者負責維護 Tik Tok 美國用戶數據。
  也就是說,美國政府想要調用Tik Tok的數據,不需要找Tik Tok,直接找甲骨文就行了。至於美國指控的Tik Tok存在數據外泄的風險,如果真的外泄了,那也一定是甲骨文出賣了Tik Tok的數據。
  縱觀當下科技公司,其他社交媒體平臺也曾「不適當地管理數據」,例如Facebook與已經倒閉的英國政治咨詢公司劍橋分析,但這些例子都被議員選擇性無視。
  (圖源網絡,Tik Tok美國聽證會現場)
  二問:如何保證數據透明度?
  短短5分鐘內,周受資十幾次提到「透明度」,並堅定表示,「Tik Tok是唯一一家能夠在美做到這個程度的科技公司」。這句話他也在整場聽證會上重復了多次。
  但羅傑斯不為所動,不僅對Tik Tok此前的說法不買賬,還稱德州計劃(前面提到的「Texas計劃」)是一種營銷,希望能看到周受資更明確的表態。她還以嚴肅語氣提醒周受資「不要撒謊」,「不然將受到法律製裁」。
  關於「透明度」建設方面,Tik Tok不是沒有努力。
  2020年3月,公司公布了透明化建設的兩項重要舉措,向外展示公司的安全可信賴。其一是建立「透明度和問責中心」,並發布《透明度報告》。受邀的訪客可以在這里參觀Tik Tok的內容審核後臺系統,看到APP的一些代碼及其他數據管理操作。
  其二,是組建了一個內容顧問委員會,這個委員會由獨立的學者、專業人士構成,他們為Tik Tok在美國的團隊提供內容治理、技術倫理、數據安全等方面的建議,並履行監督義務。
  另外,建立獨立的美國數據安全公司(USDS),用於專門管理美國用戶數據。同時,執行數據隔離工程「Clover」和數據安全工程「Texas」這兩項計劃,每年光運營成本就均在10億美元左右。
  聽證會上,周受資一再回應,為了確保保護美國用戶的數據,會提供透明度和第三方監控,努力解決隱私問題。
  但多次被議員打斷說話,並遭到質疑,「我覺得這很荒謬」。
  三問:Tik Tok是否通過算法危害未成年人?
  有議員認為Tik Tok的算法導致其平臺上存在不少涉及槍支暴力、色情、毒品乃至自殺和自殘等對少年兒童很有危害的內容,而且這些內容正在被不斷推送給未成年人。
  但是,這些議員都將這些內容的出現完全歸咎於Tik Tok,卻閉口不談美國本身的「國情」。
  Tik Tok不是美國第一個就「未成年人保護」問題飽受質疑的社交媒體。最著名的是2021年曝出的「臉書報告」,報告顯示,有13.5%的少女認為,臉書旗下的Instagram加深了她們的「自殺念頭」;17%的少女認為,Instagram導致了她們的「飲食失調」。
  有趣的是,周受資在回答這方面的問題時,倒是給出了一個相當打臉這些美國人的回答。他說,在他的祖國新加坡,Tik Tok上就沒有毒品的內容,那是因為新加坡有著極為嚴格的打擊毒品的法律。
  2022年第一季度,Tik Tok大約將90%極端暴力內容於24小時內下架。在去年的聽證會上,提問的美國參議員也承認這一數據「挺不錯的」。
  盡管如此,本次參會議員們依舊是強勢提問,眉頭緊鎖,不聽解釋。被眾多議員包圍的周受資,弱小,委屈,但沒有破防。
  Tik Tok的生死戰
  紮克伯格曾評價,Tik Tok 是「非常高效的競爭對手」。
  Tik Tok的高效在於它有出色的算法,算法將最棒的內容根據用戶習慣、瀏覽歷史推薦給他們。這個強勁對手的出現,讓北美Facebook用戶逐步減少,去年股價甚至一度下跌超過 56%。
  Facebook從將Tik Tok視為最尊貴的客戶,到多次呼籲美國政府封殺Tik Tok,雙方競爭充滿敵意。因為Tik Tok和Facebook在商業模式上高度雷同——主要靠賣信息流廣告賺錢。
  當越來越多的用戶被Tik Tok搶走後,Facebook的廣告客戶也大量地被Tik Tok所搶走。Tik Tok在美國直接動搖的就是Facebook的廣告業務的根基,殺入了Facebook的商業利益腹地之中。
  據牲產隊報道,紮克伯格甚至不惜撕下偽善面具,在美國國會中投入重金去遊說,以推動美國政府封殺Tik Tok。
  2017年-2020年,Tik Tok像八爪魚的腳在地球上肆意伸展,全球化版圖不斷撐大。但從2020年開始,Tik Tok開始變得「小心翼翼」,開始在西方與中國之間尋找平衡點。
  比如在美國努力打造自己的本地化形象:在人員構成上,無論GR團隊還是工程師,Tik Tok都在大量招聘美國人,提高美國員工含量;在辦公地址上,Tik Tok將美國總部設立在洛杉磯,而洛杉磯向來被看作新移民聚居地;而在高管團隊上,周受資是新加坡人、信任和安全負責人是愛爾蘭人。
  近兩年,Tik Tok也在加大GR方面的投入。不僅先後招攬了前共和黨參議院多數黨領袖、前民主黨參議員、矽谷著名遊說團體負責人以及Facebook、亞馬遜曾經的發言人,試圖締造強大的「遊說軍團」。
  還在遊說資金上的投入也越來越多:2020年為260萬美元,但2022年已上升至540萬美元,增長約107%。
  但當前,Tik Tok命運未蔔。
  目前美國政府以及一半以上的州都已經發布禁令,禁止在政府設備上安裝 Tik Tok,包括加拿大、英國以及歐盟等國家也都發布了類似的 Tik Tok 禁令。
  這一幕似曾相識,2018年開始華為遭到美國多重製裁打壓,從孟晚舟被逮捕到保釋,從華為手機無法使用高通芯片,谷歌停止與華為合作,芯片供應被掐斷,華為不斷遭到攻擊。
  前者涉及國家安全,後者技術打壓。
  戰爭無一幸免者。在聽證會外聲嘶力竭抗議的,還有Tik Tok上的創作者們。
  22日,一些美國議員以及數十名Tik Tok 內容創作者聚集在美國國會大廈外,舉著寫有「保留Tik Tok」的標語,以示抗議。
  (圖源網絡,創作者們在華盛頓抗議)
  Tik Tok創作者傑森·林頓表示,「我使用Tik Tok來分享對家人的愛……我要求我們的政客們:不要奪走我們建立的社區。」
  據周受資透露,Tik Tok上有500萬個美國企業用戶,大部分是銅價中小企業。其中年收入排名前七的創作者,平均年收入就達到了700萬美元以上。
  Tik Tok早已成為美國不少民眾、小企業的經商工具,同時上面也聚集了不少中國電商商家。「國內直播電商競爭太激烈了,我不想再卷了!」一位中國主播將陣地轉移到了Tik Tok上。
  但眼下,在Tik Tok上帶貨,無論是主播還是機構,都面臨著政治經濟、文化差異和法規政策等各個方面的挑戰。
  周受資能改變現狀嗎?如果Tik Tok被禁又將如何應對?在這個世界,假如你不被欲望吞噬,或許你就能一口吞噬欲望。但欲望之外,還有一條跨不去的紅線。